70. 怪默（10）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这艘从哈哈海入口死里逃生的海盗船，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有些人被它注定地留在了身后的迷雾中。

在生死未卜的林宴之前，他们最常用的时间单位是“永远”。

永远留在了海里，所以是“永远”。

祝逍一直盯着绳索处的异动，他几乎是在林宴刚出现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对方想做什么——但来不及了。

他一手撑开舱门，眼看就要跟着上甲板，然后跳下去。

就在此时，整个船舱像被什么东西甩了一把、又或者是抽了一下，总之它要命地一个颠簸，直接把这艘船上第二个开门送死的家伙颠回了船舱。

戴普喘着粗气，手臂像铁钳一样牢牢卡出几秒前差点变成第二个死鬼的祝逍的脖子，眼睛却惊惧地盯向黑发少女消失的地方，盯向迷雾笼罩他再看不清的海域深处。

他觉得自己现在理应想些什么，比如这座冰山对她而言难道就那么重要，又或者冰山怎么样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艘船被海怪盯上了，所以那位像哈哈海一样迷雾重重的研究员在看到海怪的第一秒就做出了那样的决定……研究院都是这样的一群怪物吗？

“走——”戴普咆哮，“快走——”

而卡普特，这位传奇船长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又多了一个。

幽黑海域，白茫雾气，和冰山上淡红色的裂纹。

那被海盗船尾灯照射下漂亮的、晶莹剔透的淡红线条，一丝丝顺着冰山的裂缝下渗。

是血。

是他不想知道来自于谁的鲜血。

艾斯伯格死死扣着控制器，青筋狰狞地爬在他的脖颈，然后海盗船发出呜咽般的喊声，自迷雾深处悲怆地传向四面八方，好像这样就能使那个人身边围绕的怪物分散一些。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却恍如记忆回放般闪过如同梦魇一般缠绕的对话：

【“你们认为，忒修斯之船，它还是原先那条船吗？”】

【“我吗？”】

【“我觉得是，那它就是。”】

艾斯伯格觉得自己好像不只问过一个人这个问题，因为他好像得到过很多个不同的答案。

那么现在呢？现在他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他所执念的究竟是哪一艘船，是来自久远记忆里的那艘，还是现在这艘他已经不知道更换到哪一块木板的时空之船？

哈哈海回应着这位从这里离去的猎手，一些沉睡已久像这个世界本源的东西，好像也正从深处觉醒一般。

艾斯伯格头痛欲裂，就像这个如冰山一般的男人觉得自己好像本该在刚刚那个场景走向既定的死亡一样。

可是这没有道理。

没有人能承担那源自亘古的怒火，因为它早诞生于第一座融化的冰山。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艾斯伯格想：

这不是他的记忆。

但如果这是——

那他到底是谁？

海盗船在遥远冰山倾轧形成的逆行海浪和船体本身加足马力的引擎双重作用下，拖拽着哪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都比他们原本的狩猎目标大的冰山冲出迷雾，飚出数里，一直到破冰船所等待的海域。

那些曾经困住船只的冰山彻底碎成了一块一块，又被破冰船全部扫了出去，为狩猎冰山的海盗们清开属于胜利者的加冕之路。

浓雾散去，天边是美丽的晚霞。

金色的夕阳镀在海盗船身后比船体本身还大了一圈的冰山上，就像所有关于战斗的赞美诗里称颂的那样，此刻他们像凯旋的英雄。

站在破冰船甲板上焦急等待的人们神情骤然轻松起来，徐雀甚至还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得到了阮明若意有所指的一眼。

庄梦遥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并随着那艘海盗船和那座冰山慢慢接近他们、提前开始欢呼——是的，广播都已经通报他们“狩猎冰山”的主线剧情拍摄完毕，而那艘船又如期归来，最后一点可能的破绽也被他们确认破除，为什么不能欢呼？

王聪取下自己的眼镜，慢慢地舒了口气，随后拿出眼镜布擦了擦，好像这样能平复自己数分钟前骤然加快的心慌意乱。

船舱里，戴普慢慢松开了桎梏祝逍的手臂，祝逍身体一晃，随后冲上甲板。

通红的眼眶仿佛昭示着什么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破冰船上的喜悦骤然中断，凝重的乌云重新降临。

海盗们的友谊很奇怪，因为往往伴随着风暴，伴随着烈酒，伴随着无数次死里逃生后举重若轻的插科打诨。

但它一定不包括现在。

带回来的冰山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像旧时代的黄金矿石一样被海盗们装入冰匣，又或者看海盗们的神情更像是装进棺材。

只是这次少了些固定流程里的欣喜若狂，取而代之的是海盗们无比熟悉的、不那么理所应当的沉默。

自血腥玛丽后荣登林宴最讨厌饮料榜单第二名的冰山酒，是海盗们能为她找来践行的最贴合实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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